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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7章 傾覆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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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家南歸,寶釵漸漸收斂哀情,好在王夫人是真心疼她,她白日裏便常在王夫人跟前待著,金釧兒見她們婆媳相得,倒不常往王夫人跟前去了。

賈赦越發自在了,不止又撿著順眼的丫頭收了幾個,甚至還趁夜往園子裏去會過姬妾。這官鹽當作私鹽賣,滋味特別,赦老爺倒很有兩分沈溺其中。可惜究竟年高力衰,也沒法子去得太過頻繁,可惱,可惱。

眼看年節將近,賈母還在三年新喪之內,需得預備正月裏的大祭,薛家祭祀卻只能在南邊族中進行了。寶釵常於府務操勞之餘怔怔發呆,寶玉大概知她心事,這日便同她道:“待年上,我同你往老宅裏祭拜姨媽和薛大哥哥去。”

只這一句,寶釵覺著寶玉再如何紈絝瘋呆不中用都無妨了,她一出嫁女也不敢提這個話,寶玉卻能為她想到,還要如何?果然寶玉同王夫人提了這話,王夫人非但沒有怪寶玉錯了規矩,反心喜寶玉把寶釵的事放在心上。

這一高興,王夫人又想起另一件事來。寶玉與寶釵成親,卻遲遲不曾圓房,這事兒還不好問他倆,王夫人便使人把襲人叫來了。襲人一聽王夫人問這個,羞得滿面通紅,好容易穩下聲,飛速道:“二爺說要為老太太守滿三年……”

王夫人聽了皺眉道:“我就料著大概為著這個。這孩子也是呆的,老太太難道會樂意要他這樣的孝心?總是巴不得他早些生下個重孫才好!你在他身邊日子最久,他素來也聽你的話,你也該勸他兩句。”

襲人趕緊搖手:“我、我們可不知道,二爺也不是同我說的,原是二爺跟二奶奶說的時候我在旁伺候,聽著的話。”

王夫人一拍扶手:“成了,一會兒把他給我叫來,我給他說說。真是一眼沒看住都不成,整日裏盡起些糊塗心思。”

襲人卻遲疑了一下道:“太太,這會兒……二奶奶還在孝裏呢……”

王夫人一頓,點頭道:“是,唉,我這腦子也懵了。你說得對,得了,再等等吧。到時候你記著提我一句兒,我好同他說。”

襲人趕緊答應了。

正這時候賈政進來了,王夫人便讓襲人下去,賈政看了襲人一眼想起從前金釧兒說的事來,便道:“寶玉如今也成了親了,身邊還留著那許多女孩子也不像話,撿著年歲大的打發出去些兒吧。省得人大心大,鬧出事來不好聽。”

王夫人忙道:“這幾個年紀大些的,都是一早老太太給挑好的人,也伺候了這些年了,好好地打發出去作甚麽。”

賈政見王夫人又搬出賈母來,只好住了嘴,又說起寶玉讀書的事來。

正說著,聽著外頭有動靜,便使人出去問。一會兒周瑞家的回來了,回稟道:“原是幾個執事的媳婦子絆了兩句嘴,這會兒已經勸開了,沒事了。”

王夫人皺了下眉頭:“越發沒規矩了……”

賈政動動耳朵,只作未曾聽見,周瑞家的在一旁垂手不語。

原來是傅家陪過來的幾個女人,不知怎麽入了邢夫人的眼,如今也各自管了一攤事,因見園子裏的出息大,就惦記上了。管著裏頭香草幹花的本是茗煙的娘,這兩年身子不大好,有些管不過來。告訴王夫人知道了,王夫人怕撤一個再上一個得又惹出風波,恰好寶釵嫁過來帶了鶯兒一家過來,便讓鶯兒娘幫把手。那鶯兒娘同茗煙娘本就交好,兩家擺了席認了幹親的,得了王夫人的指示,又經了寶釵點頭,便幫著茗煙娘管起事來。

如此一來,那群打一開始就伸著脖子等這缺的人難免空歡喜一場。旁人猶可,這新璉二奶奶的陪嫁不幹了。——原來攬事的做不下去了,怎麽不裁了換人,卻讓寶二奶奶的陪嫁去幫手?說是幫手,實際上還不就是頂了那個缺?這也太欺負人了!

去問邢夫人,邢夫人同薛家也沾著親呢,便把事往外一推:“哪個做主的你們尋哪個去!”

她們自然不敢去尋王夫人和寶釵,便找到了林之孝家的。林之孝家的自邢夫人搬過來之後,被削了許多權柄,看他們那頭的人本不順眼,又見這傅家的女人們貪得連張臉都不要了,心裏暗啐,面上卻平著道:“那事還是茗煙娘管的,每年該交的租子該給的銀錢也是她拿,至於活兒她樂意找哪個幫忙,那是她的事。你們若樂意,只管看看旁的哪家願意尋你們幫忙做事去,也不用來告訴我。好不好的,我們只管問名冊上摁了手印的那個。”

幾個女人一聽這話,滴水不漏,反駁不得。邊上幾個園中舊仆就笑了:“真是笑話。這當年分園子裏活計的事,還是如今的南詔王妃和寶二奶奶議定的呢。連著人手分派也是。茗煙老娘哪裏懂這個,能接了這活兒,還是因著有知道侍弄香草的幹親才撿了現成的。甚事不知就敢鬧去,也實在臉大得很了。”

另一個便道:“那侍弄香草是容易的?只怕連裏頭的香草名兒都叫不全呢。只看著銀子了。小家子出來就是眼皮子淺。”

再一個道:“什麽都不知道也罷了。完了還專愛惹是生非,一會兒要這個,一會兒改那個,真當自己懂那麽多了?!本事沒有,專仗著一樣——臉皮厚!”

傅秋芳名滿京城這事兒,在世家看來本就是個笑話,傅試之舉也甚合其名,“附勢”也。尤其王夫人這邊陪過來的人與鳳姐交好者多,那傅秋芳當日的一句“從前的就是不懂規矩才被休棄了”,早招了嫌了。是以對傅家眾人,常見隙便要嘲諷兩句。

傅家來的本就有兩分心虛,最恨賈府裏世仆看她們出醜鬧笑話跟看戲似的,這會兒沒撈到好處,還被如此搶白,又見得了好處的是薛家來的,一時氣得口不擇言起來,便道:“我們是不懂規矩,只我們家的舅爺卻是官,你們倒懂規矩,你們家的舅爺卻砍了頭!你們懂得那些,我們是不懂得很了!”

賈府幾個見傅家來人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,竟直以薛家之事反擊,立時也不管不顧起來:“官是官,真是好大的官。養了個妹子都快養成婆了,好容易巴結上來,別的本事沒有,專惦記前房女的嫁妝和二房的擺設,攏得夠了往外送,說不得還能升官兒呢!”

傅家底子如何比得上賈家。當日鳳姐走時把能搬的都搬走了,賈璉近兩年所得又幾乎盡數貼補了尤二姐,以傅秋芳的嫁資,若是不把尤二姐屋裏的擺設改換了,旁人進來一看,還真分不清哪處才是正房。雖傅秋芳借著規矩之名,好好打壓了尤二姐一番,只這事若鳳姐做起來那叫派勢,她做起來卻頗引了些暗中的笑話。

傅家媳婦們被當面戳痛,更加不依不饒,兩邊竟越罵越大聲,越發沒了規矩。周瑞家的一來,林之孝家的趕緊令幾個粗使婆子上來把人都架了下去,才算沒鬧出大笑話。

哪裏都不乏嘴碎之人,這事兒很快就傳到了寶釵耳朵裏,寶釵問道:“太太可知道了?”

鶯兒道:“沒有,周大娘只說是有人拌嘴,太太也沒說什麽。”

寶釵點點頭,不再言語。

鶯兒看看寶釵,問道:“奶奶,咱們就這麽由著她們渾說了?!”

寶釵長嘆一聲,“要不然呢?鶯兒,我同你說過多少遍了,安生把自己的日子過踏實了,切莫同人做些口舌意氣之爭。到底沒什麽好處,徒惹笑話。我方才問你太太知不知道,是說若是太太知道了,我便過去給太太賠個禮……”

鶯兒一揚眉正要辯駁,寶釵伸手止住了她,接著道:“我知道這吵架的都不是我帶來的人,只是到底人家是借了我娘家的事說話,太太若知道了,難免心裏不舒服。”

鶯兒想了想,疑惑道:“不會吧,太太可是奶奶的姨媽……”

寶釵一笑,“不管是什麽,這做媳婦就得有做媳婦的樣子。”

鶯兒不解,胡亂點了點頭。寶釵又囑咐一遍方才的話,又讓她去約束薛家陪來的人,萬不可因此與人起了口舌是非,旁人要說什麽只讓他們說去。鶯兒答應了自去吩咐不提。

那頭傅秋芳也得了消息,先讓人把那幾個拌嘴的都給綁了,說要交給王夫人去。趙嬤嬤聽說這事,趕緊進來了攔著,她問傅秋芳:“奶奶這是要同二太太相鬥的打算?”

傅秋芳一楞,忙搖頭道:“怎麽會!這幾個奴才口無遮攔的,我正要綁了他們去交給二太太處置。”

趙嬤嬤道:“剛我問了,二太太那裏都不知道究竟,只聽說有媳婦子吵了幾句,連是哪個吵了什麽都沒問。”

傅秋芳道:“二太太知不知道也不打緊,我只照著規矩來。”

趙嬤嬤急得直擺手:“奶奶,你聽我一句,這大宅門裏為人,要緊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若是這回綁了人鬧到二太太跟前去,事情就鬧大了,都不知道得罪多少人,什麽時候就被下了絆子了!”

傅秋芳一時轉不過彎子來,且這趙嬤嬤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個奴才,被個奴才這麽當面說教,她心裏十分不得勁。

趙嬤嬤心裏何嘗不怨嘆,這二爺眼看著跟老爺一個命兒了,頭一個媳婦雖厲害卻不長久,再娶的卻都這麽上不了臺面。自己也不知道能給他看到什麽時候去,唉!

傅秋芳正不知該如何收場,外頭一個丫頭慌慌張張跑了進來,趙嬤嬤正待呵斥,就見那丫頭擺著兩只手嚷道:“二爺被告了!奶奶,二爺被告到衙門去了!”

眾人都一楞,傅秋芳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,忽然問道:“什麽人敢告咱們?!”

趙嬤嬤一時也顧不得什麽主子奴才的了,問那丫頭道:“究竟怎麽回事,說清楚?!誰讓傳的話?告二爺什麽罪名兒?”

那丫頭道:“是二爺身邊的小廝讓傳的話。說是告二爺什麽孝裏娶親什麽的。”

趙嬤嬤身子晃了晃,也顧不得傅秋芳了,轉身就往外走。

巧姐兒雖搬了回去,還是成日呆在李紈那裏,不時留宿。傅秋芳要待說她,她也聽著,聽完了還是照舊,傅秋芳也拿她無法。這會子她剛從李紈那裏回來,坐下沒多久,就見趙嬤嬤一頭汗的來了。

巧姐兒趕緊讓人給搬凳子倒茶,趙嬤嬤直擺手,拉了巧姐兒到一旁低聲問道:“姑娘,二奶奶走的時候,可安排了陪……往後跟著你的人?”

巧姐兒一楞,微紅了臉點頭道:“嗯。”

趙嬤嬤手都抖了,“那,那些人……”

平兒見巧姐兒窘迫,便接了話頭道:“奶奶留意了好些年了,嬤嬤不是知道的?當日奶奶還同嬤嬤商議過,嬤嬤不是答應了一家子跟著姐兒的?”

趙嬤嬤連連點頭:“是,是,再沒錯的。就是不知道這身契……”

平兒笑道:“嬤嬤這是怎麽了。奶奶自然一早讓人拿了名冊往衙門裏另做了身契來,如今都在姑娘這裏收著呢。”

趙嬤嬤一聽這話,方大大松了口氣。

平兒看著發笑,卻不明究竟。

待得晚間聽說賈璉被衙門裏請去了還沒回來,平兒忙尋人細打聽了,聽說是停妻再娶的罪名兒,心裏咯噔一下,眼淚就唰唰地流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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